超越生死的愛／釋印隆

　以下文章，是印隆參與今年安寧療護基金會所舉辦的徵稿活動：http://www.say-goodbye.org/所寫，因為自己相當重視這個主題，因此就花了時間，把自己的親身經歷與心願寫下來投稿。祈願以自己的親身經歷，與大家分享安寧療護的重要！我也會盡形壽推廣這個觀念，祈願大眾都能好好的生活，圓滿的善終，無有罣礙，無有遺憾。

超越生死的愛／釋印隆

　那一年的夏天，十五歲的她，剛考上第一志願的市立女校，在全家充滿歡慶的時刻，突然傳來一個噩耗：父親得了猛爆性肝癌，壽命剩下不到一個月！當年，是一個沒有健保、更是沒有安寧醫療觀念的時代。在父親此生的最後一天，醫生問說：「他快走了，要不要做急救？」年輕的母親發抖地回問：「可以延長多久壽命？」醫生回答：「大約十五分鐘。」悲傷的母親與她，無助而不知所措，卻沒有一位醫護人員告知急救的不必要性，因此她和媽媽，看著已虛弱無比的父親，被心臟按摩到肋骨斷裂，被電擊器電到身體彈到半空中，最後還打下強心劑，七孔流血……，而父親真的只有多活十五分鐘，這可怕的十五分鐘，讓父親在往生的最後時刻如接受酷刑般，成為她心中永遠的痛。

 　相依為命的母親，在她三十歲那一年，在一次因身體不適所做的檢查中，發現得了末期肺癌！母親不久就昏迷不醒人事，因此她辭去了工作，專心在醫院照顧媽媽。那一年，已經開始有放棄急救的觀念，醫院拿了「DNR」（不施行心肺復甦術意願書）給她，問她要不要簽？因此她代替母親，簽下了那一份放棄急救的意願書，因為她不想讓母親像父親般，臨命終時還受到如酷刑般的急救之苦。母親是癌症末期的病人，她知道急救並不會把母親治好，但即使她了解這是正確的決定，在簽下的那一剎那，心情仍舊是相當複雜，總覺得自己像是劊子手，自行幫母親決定生命的去向。母親因為沒有急救，而能安詳的往生，只可惜當年安寧病房的觀念尚未推廣，因此在母親的最後日子裡，她只能讓母親繼續接受各種治療與檢查，看到母親瘦弱的身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針孔，令她心痛不已。
 

　父母相繼離去，留下孤單一人的她，讓她重新審思生命的意義。佛經上說人生中有八苦（註1），其中有一種叫作「愛別離苦」，這種與生命摯愛不得不分別的傷痛，她深有感觸。生命總在不斷的失去與離開中前進，不論對象是人、是事、是物。「生離死別最堪傷，每話令人欲斷腸」，生離死別所帶來的衝擊與痛苦，只有過來人才能體會這種痛。生離與死別，都是人生兩大傷心事。不捨，只是帶給彼此更多的傷慟，並非真愛。真正的愛，不只是讓他好好的「生」，也讓他好好的「走」；不要因為個人的欲望，而施加不必要的痛苦於最愛的人身上。也希望自己能有「善終」的人，最好是自己先做好安排，不要讓自己，也不要讓愛你的家人痛苦。

　因此她決定成為一名宗教師，以過來人的身份，陪伴與引導眾生，走出這些苦痛陰霾。而在她修行的歷程中，也遇到「八苦」之中的「病苦」；在她三十五歲那年，被確診出罹患了罕見重症－「多發性硬化症」。為了減少發病次數，她必須兩天就施打一次「干擾素」，打這種針會有副作用，就像是化療一樣，依照每個人的情況而有或輕或重的反應。她的反應已經算是輕微，但還是會有至少12～24小時的疼痛。有時候痛起來的時候，全身像是要被支解一樣，甚至也會痛到想吐。但她從未怨懟，而是感恩能有正信佛法的觀念，因此在遇到這些境界時，能積極面對。因為曾經承受了生死與病痛，因此更能體會到眾生的苦。一切眾生在未出離三界生死輪迴時，都會一直在生老病死等八苦中受苦不已，有生必有死，這是自久遠劫以來，沒有任何眾生能避免的。即使自古至今的許多高僧大德，包括佛陀也曾經示現色身的各種病痛與死亡（圓寂、涅槃），但祂以親身實證的修行經驗，讓眾生明瞭世間的真相。《八大人覺經》中，第一覺知是：「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源，形為罪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在遇到任何境界時，逃避並無法解決事實的發生，唯有面對才能放下苦痛，坦然自在。 

　年老、疾病，尤其死亡，雖然是每個生命都會面臨的必然狀態，但通常卻無法預知它的時日與形式。每個人都會遇到老、病、死，這就是世間實實在在的真相。看破生死方得自在！生與死無所謂好與壞，苦難也具有正面與負面的意義；愛別離苦不苦，全歸因於我們的回應。離開不是只有絕望，而是更能見證生命的可貴，讓我們更肯定生命的價值，讓我們即使面對素不相識的人，也能寬容與愛。愛是生命中力量、勇氣與希望的泉源；愛不是崇拜，而是接納；愛是能夠包容，懂得原諒。將對親人的愛轉化與提昇，將會發現其實他們並沒有離你而去；因為真愛，我們的摯愛才能永遠跟我們在一起。

　自從她罹患此罕見重症後，隨時都要面對再度發病、而導致癱瘓、失明、失智的可能。每天都要跟疼痛、虛弱無力、對未來的不確定感面對，或許這是所有的罕病患者，一輩子都要面對的功課。但是人生無常不只是發生在病患身上，分分秒秒、剎那剎那，都是無常。她透過正信佛法的觀念，早已看破生死，雖然她現在已經以輪椅代步，但仍舊盡力去關懷需要幫助的人。她不但已簽署了器官捐贈卡，也一起簽了放棄急救意願書，也預立了遺囑。自確診的那一日開始，已將身病放下，並把握目前還可使用的時光。所做的種種治療，不是為了延續這個已殘破的色身，而是她希望身體能多運用一天，她就能為眾生、為佛教多盡力一天。
 

　她認知到，安寧療護是能讓末期病人在身心靈中，都能得到最適當的照護，得到緩解與平安，不需要再做無謂（沒有幫助）的治療，減少病痛與遺憾，以感恩的心提起正念，得以善終，是多麼具有慈悲與智慧！因此她有一個願望，想要成立「妙法華安養學會」，讓臨命終的眾生，對死亡能提起正念而不懼怕，也為其完成如法的佛事，助其往生善道乃至西方淨土無障礙。願孤老者、病重者、無人照護者，能在生命的末期，得到幫助與依歸。進一步能將心念安住於佛法上，超越生死的桎梧，解脫自在。而她對於自己的後事，也早已安排好，不插管、不急救，往生時將可用的器官留下給需要的人，剩餘的部分就燒成灰，或入麵粉與蜜製成小餅，在聲聲佛號中，與大海中的眾生結緣。不辦告別式，但希望打一堂法華七，與大眾以法相會，共結法緣。所有留下的個人物資，悉數護持「妙法華安養學會」或是安寧療護相關機構，推廣正念往生的觀念，希望讓眾生好好的來，也好好的走。

　沒有生，沒有死，超越生死的自在，是清淨而無有遺憾的真愛。

（註1）：八苦為佛教術語，解釋苦的種類，分別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五蘊熾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