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早期比丘尼宗教行為的趨向
從《比丘尼傳》中,可以得知晉南北朝時期,中土比丘尼普遍習禪,有成就者不在少數。當時印度、西域等地區不斷有禪師東來,有關禪法的典籍相繼譯出,雖說南方向重義門,北方重禪學,晉宋之際,南方禪學雖不及北方發達,但卻也頗具規模,為世所重。更有不少比丘尼跟從外國禪師習禪,可見當時的比丘尼教團並不封閉,能積極主動地尋師求法,尤其是專精禪法的梵僧。唯寶唱並未詳述她們修禪的方法,而只言及她們深具定力。
禪定是三學之一。三學指戒、定、慧,乃釋徒應修的法門。中土禪宗的成立,雖在菩提達摩之後,但修習禪定在安息國沙門安世高來中土(西元一四八年),譯出《安般守意經》後即已開始。自此以後有支婁迦讖、支謙、康僧會、竺法護等相繼譯出不少禪經。
在菩提達摩來中土之前,傳到中土的禪法可分成三大系:第一是鳩摩羅什所傳的般若系禪法。羅什譯的禪經雖小乘傳統的禪法,即四禪八定等,但是因羅什的思想建立在般若思想上,其禪法偏向大乘禪。第二是佛陀跋陀羅的聲聞傳統禪法。佛陀跋陀羅自幼受業大禪師佛大先,以禪律聞名,初至中土時,至長安加入羅什所領導的教團,但因思想和禪法的差異,離開關中到盧山,譯出《達摩多羅禪經》。其弟子慧遠、智嚴、玄高等將其禪法廣弘於江南。第三系禪法是佛陀扇多所傳,源自罽賓的禪法系統。佛陀扇多在北魏孝文帝時來華,孝文帝甚敬重之。因佛陀扇多喜愛嵩嶽,孝文帝敕令在少室山為他建寺,即名聞後世的少林寺。
《比丘尼傳》所記的範圍,正是上述三大禪系發展的時侯,因此比丘尼也大多致力習禪。唯尼傳所列奉禪的比丘尼,無出兩晉者,宋世頗多,中有宋景福寺法辯尼師、竹園寺慧濬尼師等。降及齊梁,奉禪之風有增無減,如齊禪基寺僧蓋尼師、華嚴寺妙智尼師、東青園寺法全尼師、梁長樂寺曇暉尼師、閒居寺惠勝尼師、底山寺道貴尼師等等。宋明帝泰始三年,明帝為淨秀尼師所建之禪林寺為宋、齊、梁之代比丘尼禪學宗寺,比丘尼在此競相以禪寂為樂,澄思禪觀,靜守定慧,一心獨往,忘卻世道紛紜。尼傳中亦載有尼僧多以頌習《首楞嚴經》、《楞伽經》、《勝鬘經》,為探求心法要旨的重要經典。
畺良耶舍是宋時著名禪師,《高僧傳》有傳,並未詳及為比丘尼授禪之事,《法辯尼傳》記:法辯曾「從道林寺外國沙門畺良耶舍,諮稟禪觀,如法修行。」《曇暉尼傳》載畺良耶舍曾西去蜀地授禪,「元嘉九年,有外國禪師畺良耶舍入蜀,大弘禪觀」。另外,《比丘尼傳》還列有諸史傳乏載的禪師,如隱、審二法師,尼傳即有多處載其行跡。如《僧述尼傳》云僧述「從隱、審二法師,諮受秘觀,遍三昧門」《僧蓋尼傳》言其「受業於隱、審二禪師,禪師皆歎其易悟」。另《慧緒尼傳》載有玄暢禪師從屬下荊授禪之事。關於齊梁時的禪師,《高僧傳‧習禪篇》未載,道宣之《續高僧傳》也列之甚少,《比丘尼傳》所記當時授禪情況,正可補中土禪學史料之不足。
五、比丘尼參與政事及其對社會的影響力
寶唱《比丘尼傳》記載六朝時期比丘尼信佛活動和文化活動,其撰述內容側重書寫比丘尼出家前後的事情本末,故必觸及廣泛的社會內容。從尼傳中,可以看出東晉、南北朝是中土比丘尼僧團活動力和影響力最強的時期,尤其是南朝時建業的比丘尼與達官貴人,甚至於帝后的交往頻繁,深得他們的尊敬和資助,因此具有相當的影響力。此情況一來是因多數帝后王公大臣都是虔誠佛教徒,二來是因此時有眾多才學超群,又善結交權貴的比丘尼,比丘尼教團乃迅速發展成龐大的群體。
《曇備尼傳》謂晉穆帝對曇備尼師「禮接敬厚」,常稱曰:「久看更佳」,又對章皇后何氏曰:「京邑比丘尼,鮮有曇備儔也。」後為之建寺。同時穆帝也對僧基尼師大相稱道,「雅相崇禮」。晉明帝對新林寺道容尼師則「甚見敬事」,簡文帝更請她做七月齋,以袪除邪怪,並驚其妙法,捨道法而奉佛教,「往後晉顯尚佛道,容之力也。」至晉孝武帝時,對道容尼師「彌相崇敬」。從《道容尼傳》所載一尼僧歷三帝,皆備受崇敬,實史上鮮見。
宋世諸帝,欽重尼僧,有甚於晉。宋武帝對東青園寺業首尼師至為推重,傳云:「宋高祖武皇帝雅相敬異,文帝少時,從受三歸,住永安寺,供施相續。」以皇兒相託,可見信任之深。
《寶賢尼傳》載:「宋文帝深加禮遇,供以衣食。及孝武,雅相敬待,月給錢一萬。明帝即位,賞接彌崇。」三代君主並重於一尼,亦足見當時敬尼之一貫世風。《淨賢尼傳》:「宋文皇帝善之,湘東王之年,眠好驚魘,敕從淨賢尼師受三自歸,悸寐即愈。帝益相善,厚崇供施,內外親賓。及明帝即位,禮待益隆,資給彌重。」另,宋明帝對普賢寺法淨尼師,也深嘉其行,「宮內接遇,禮兼師友。」齊沿宋風,未曾稍歇。齊武帝曾請妙智尼師講經,又為慧緒尼師建寺。齊文惠帝對淨曜尼師、曇簡尼也師是優禮有加。
綜觀五代君主,幾乎代代重尼,皇室其他成員及臣子亦都對尼僧倍予尊崇,動輒輸資割地以建尼寺,凡遇名尼,「富貴婦女,爭與之遊。」而諸尼僧也「出入宮掖,交關妃后。」常至後宮講經說法。而各朝王子也常與尼僧往還,相關記錄,《比丘尼傳》中所載甚為頻繁。如宋臨川王子劉義慶結交曇暉尼師;江夏王劉義恭為慧瓊尼師立寺,對慧濬尼師甚敬重;齊文惠太子對僧敬尼師、淨秀尼師、智勝尼師等敬加供奉,並請淨曜尼師講經;豫章文憲王蕭嶷特重慧緒尼師;竟陵王蕭子良於僧敬、淨曜、淨秀、淨行、僧述等尼僧相結好;始安王遙光也賑給法宣尼師所用。至梁有衡陽王元簡等也頗重尼行。
六朝尼僧即藉與皇室的往來網絡中發展起來的,不僅擴大尼寺、弘傳佛法、教化信徒、尋求經濟上的保障,同時也善盡宗教的作用。《南史》卷七十八載,宋孝武帝意圖沙汰沙門,「而諸寺尼出入宮掖,交關后妃,此制竟不能行。」《比丘尼傳》《妙音尼傳》則述妙音尼師博學內外,善為文章,每與晉孝武帝、朝中學士等談玄論道。這些權貴對妙音敬重有加,對她「供養無窮」,使她「富傾都邑」。妙音交往之廣闊,由其「門有車馬日百餘輛」可想知。也因此,使她具有參政的實力,尼傳即云:
荊州刺史王忱死,列宗意欲以王恭代之。時桓玄在江陵,為忱所挫折,聞恭應往,素又憚恭。殷仲堪時為黃門侍郎,玄知殷仲堪弱才,亦易制禦,意欲得之。乃遣使憑妙音尼為堪圖州。既而列宗問妙音:「荊州缺,外聞云誰應作者?」答曰:「貧道出家人,豈容及俗中論議?如聞內外談者,並云無過殷仲堪,以其意慮深遠,荊楚所須。」帝然之,遂以代忱。權傾一朝,威行內外云云。
妙音尼師竟能憑一尼僧,說服皇帝對人事的任用;而剛愎如桓玄,竟也想託一尼僧,代為遊說,足見她對朝廷的影響力了。
關於妙音尼師參與朝政之事,《晉書》卷六十四《簡文三子會稽王道子傳》也有記載:
國寶即寧(范寧)之甥,以諂事道子,寧奏請黜之。國寶懼,使陳郡袁悅之因尼妙音,致書與太子母陳淑媛,說國寶忠謹,宜見親信,帝因發怒,斬悅之。
《晉書》卷七十五《王湛傳》附國寶事,亦言「國寶乃使陳郡袁悅之因尼妙音致書與太子母陳淑媛」事。
《比丘尼傳》記尼僧參政事,尚有宋王國寺的法靜尼師。《宋書》卷六十九《范曄傳》亦載:
有法略道人,先為義康所供養,粗被知待,又有王國寺法靜尼師出入義康家內,皆感激舊恩,規相拯拔,並與熙先往來。……
熙先善於治病,並能拯脤。法靜尼妹夫許耀領隊在臺,宿衛殿省。嘗有病,因法靜尼就熙先乞治。
《南史》卷三十三《范泰傳》更得其詳,謂:
豫章胡藩子遵世與法靜甚款,亦密相酬和。法靜尼師南上,熙先遣婢釆藻隨之,付以牋書,陳說圖讖,法靜還,義康餉熙先銅匕、銅鑷、袍緞、綦奩等物。
尼僧能在社會政治生活中產生如此作用,甚至權傾朝廷,但更重要的原因則在乎上層社會的引發。六朝的統治者能護持僧尼,促進尼寺經濟的發展,或出於敬信佛法,但同時也常常利用尼僧來達到私己的目的。亂世蓄尼、養尼的風氣顯然是扭曲的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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