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大師 十二年(1923)正月在長沙市佛教會講
太虛此次由彝陵經過沙市,承佛會諸居士及地方各界人士邀約來會,得與在座諸君聚處一堂,研究佛法,是非常欣幸的!但講到學佛這件事,先要研究;欲研究,先要解決三個問題: (一)為甚麼要學佛? (二)可以不學佛否? (三)拿甚麼去學佛?
對於第一個問題,所以要學佛的原因,就是我們平常的要求。平常有甚麼要求?無非是要安安樂樂,無非是要永久安安樂樂;有此要求,所以要學佛。依佛法說:無非為令世間解脫一切苦、得究竟樂。既要離一切苦、得究竟樂,所以就要學佛。有一種人講:離一切苦得究竟樂,這種要求,原來人人有的,何必要學佛才能如此?
所以第二個問題(可以不學佛否?)就發生了。對於第二個問題可以設為問答:假如有人問我們為甚麼要學佛?我答以非學佛不可。照這樣說,似乎武斷得很!其實並非武斷。就眼面前說:比如有饑寒的苦惱,得了衣食,饑寒的苦惱離脫了,就可以得安樂。比如流離失所,漂蕩無歸,得有住所,流離的苦惱離脫了,就可以得安樂,比如小孩子得成年人撫育,也就可以離苦得樂。照這樣說;豈不都可以離苦得樂麼?為甚麼要學佛?為甚麼要提出這問題來研究他?如饑寒時能得飽煖,流離時能得住所,凡衣食住人人所需用的,有自人人供其所求,又有國家保持社會現狀,是種種方面都可以離苦得樂的,又何必在佛法上求?但是、在世間上是不能完全離苦得究竟樂的!比如饑寒之苦,有食可以無饑,有衣可以不寒,然不過暫時離苦,而苦根尚在;且因謀衣食必起種種惑、造種種業,所以一切苦又隨之而起。比如人生,有情世間不止一人,必有家庭,有家庭要安居樂業,便有負擔,因負擔又生種種拘束,種種煩惱。稍得安樂,苦又隨之而起,所以不能離一切苦、得究竟樂。推而廣之,不但家庭如此,即社會亦然。社會上可以互相維持,以我所有通彼之無,但是成了社會,到了社會有益的地方,種種煩惱亦隨之而生,由是互相侵擾,互相妨害,互相併吞,生出種種煩惱,發生種種困苦,所以不能離一切苦、得究竟樂。
有種人說:這是可以有救濟方法的,只要有強富的國家、良好的政府,這苦就可以免。這話也不甚錯,因為有富強國家、良好政府,一國人民得以安居樂業,自然是一種幸福;但因這一點幸福,而痛苦又生。大凡一個地球上,不止一國,國與國相鄰,必有交際,因交際而生交涉,因交涉而生戰爭,因戰爭又發生種種痛苦,種種義務,可見有國家有政府,亦不能離一切苦、得究竟樂。
就上說概括一下,我們人世上要求離一切苦、得究竟樂,實在無有辦法。佛經上說:「以苦欲捨苦,苦終不能出」。然人世上要求離一切苦、得究竟樂,原是正當要求;但雖是正當要求,一切辦法都做不到,惟釋迦如來才說出種種法來,令眾生離一切苦、得究竟樂。對於此種問題,從前我已同人討論過。有一位儒教老先生,他說為甚麼要學佛?我們讀聖賢書,行豪傑事,以揚名顯親為希望,以齊家治國為事業,照這樣可以不學佛了。對於此種理由,就人言人,原不失為聖賢君子。但是要求離一切苦、得究竟樂,仍是辦不到的。這原因在何處?如儒教所講的,無非道學、詞章、考證三種,這三種、我細細把他推究起來,便知道我的結果。
道學家所講的重要處,不外民胞物與,萬物一氣,為天地立心,為萬物立命。但自佛學家看起來,所講都是生生相續,也是有苦惱的。所以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暫時勉為救濟,也無辦法。易經六十四卦既濟之後,繼以未濟,可見暫時能濟,終久不濟,也是不能離一切苦、得究竟樂。所謂頂上的道學,尚且如是;講到詞章,更不是了。在中國古來詞章之高美,莫過詩與離騷,詩所以言性情,國風之作,多半男女淫詞,雅頌之篇,無非讚美帝王神武;離騷美人香草,滿紙皆是。就此看來,凡詞所流露者,無非殺業、淫業,雖有所勸戒而根本業力未除,要想離一切苦、得究竟樂,如何可能!
若夫考證,所以研究經史,因經史而知今古之所以興、所以廢、所以治、所以亂,未嘗與國民無益;然欲求達到離苦得樂目的,終不可能的。所以發生離苦得樂之要求者,以天地不完美,故有種種苦惱,要想把他離脫,不惟儒家這三種做不到,即現今世界哲學、科學所研究的,也是做不到。所以要求離苦得樂,非歸到這學佛範圍內不可。試再進而批評道家。
有一位講究道家的先生說:像我們學道的人,以精、氣、神為三寶,煉精成氣,煉氣化神,煉神歸虛,也可離了這軀殼,更昇而為天上神仙,長生不老,豈不就可以離苦得樂嗎?何必要學佛呢!況且佛法修性不修命,道家性命雙修;依此看來,可不學佛。但是他說的方法,不是無功的,也不是無果的,不過他的功用在精、氣、神上,這樣精、氣、神、如能保持得住,未嘗無有好處,無如到了功用一完,仍然墮落!
何以故?因為他捨卻一四大和合的假身,又修成一五陰和合的報身,較世人的生命雖然多活幾百年、或幾千年,或幾萬年、豈知萬年一夕,一夕萬年,剎那剎那,轉眼成空,仍然是苦,以未達離苦之究竟地故。至於講到命字,命是個甚麼東西?本是虛妄的、不實的、一種業力的繼續,離此業力之外,無所謂命;道家不過把他拿來擴充延長,不知其為虛妄不實的。以命是苦之根,故佛法是解脫業力的,所以能究竟常樂;道家是延長業力,所以不能究竟常樂。依此說來,道家既不能得究竟樂,所以不得不學佛。
又世上的人,也有信婆羅門教的、基督教的、回教的,這三種教皆是一神教。一神者、所謂上帝是,以上帝為唯一真神,無論何物皆是他造的,所以主宰萬物,支配萬物。他的用意,無非說他是可以救眾生的。這種教的理論是說世界何以有,萬物何以生,他是創造世界萬物的,高出世界萬物之上的;但使信他唯一真神,朝夕禮拜虔心祈禱,便可到永久安樂的地方;他的用意無非如是。但他講的唯一真神,也要研究他一下,到底是假設的,是實有的!假定為實有的,他是從何處而來?如說他唯一真神是自然有的,世界萬物也可以自然而有,為甚麼要他來造?且造的萬物,人是一種,何以有智的、愚的、善的、惡的、富的、貴的、貧的、賤的,種種不公;唯一真神,至公至平,何以所造的人,有如是種種不平?依此推究起來,此唯一真神,還是有的,還是無的?有無不能定,便縹緲不實,直同龜毛兔角,徒有名詞而已!可見依此而求究竟安樂,還是不能的。
又有一種新學家,說哲學可以發明真理,科學可以發明實用,依哲學與科學,心思智巧,利用自然因果,一天進化一天,文明也一天發達一天,到了進化之極,自有美滿結果,可免困苦,可享安樂。但是這種學說,也還要考究一番。所言的進化,是否依地球上人來講的?地球在虛空為行星之一,是有限量的;地球之經成、住、壞、空、不知凡幾,地球既有壞的時候,即令進化不已,如到地球壞了之時,也與地球同壞,依然落空,與人生而又死,有何區別!可見科學、哲學也無結果。
依上種種宗教、種種學說、討論也得其大略,然欲求離一切苦、得究竟樂的目的,仍不可能。大宗教、大學說尚且如此,其餘如某某門、某某社以及一切旁門外道,更不必問了!所以非要學佛不可,既是必要學佛,所以第三問題(拿甚麼去學佛?)又因之而起。
講到佛學,原有次第。其次第為何?不外教、理、行、證、四種。是依佛智慧所證得的真理而說出來的三藏十二部經典;依教研究,明白佛說的真理謂之理;依理做去為之行;行到功行圓滿的時候謂之證。教理所講明的,是說明一切人及一切眾生本來真心是圓明清淨的,人人如此,一切眾生莫不如此。此圓明清淨心,即是佛性,諸佛與眾生無二無別。禪宗有明心見性之說,無非發明本心,自見本性而已。我們向來因無明不覺,起惑造業,造業固有苦惱,有苦惱故不得安樂。諸佛所說,無非教人離一切苦得究竟樂。其何以離、何以得?不外發明本性。如要過細推求,言之甚長!
好在沙市有佛教會,會中諸人對於佛學很有研究,佛經流通處所儲經典也不少,儘可來此研究研究。學佛不是專求佛理的,是要依佛理去修(行),才是究竟,所以又在「行」字上再來一「講」(以「解(講)」導「行」)。
有人到此地方,必有疑問:說眾生本來是佛,本來清淨,何必要學?只為無始無明所以迷妄,因迷妄所以顛倒,因顛倒所以造業,因造業所以流浪生死,輪迴六道,受種種苦;學佛是去迷妄顛倒的,所以要實行。如但明教理,不加功用,是不可的。因不明佛性,所以造業受苦,能發明佛性,了了顯現,圓明寂照,得大解脫、大自在,才能與佛一樣。古德說佛是明悟之眾生,眾生是未悟之佛,便可以解決此疑問了。然一推其無明所自來,無始無始,不知所自起,以無明妄動故也。曾為天也,曾為人也,曾墮入諸惡道也,不知經過若干的世界成住壞空──,如要離一切苦、得究竟樂,用何種方法下手才能達到目的,又不可不加以討論。
吾人何以迷妄?由自心慳貪而迷妄也。蓋慳貪是迷妄之根,如要去迷妄,須從破慳貪下手!
(摘錄自:《太虛大師全書》精第27冊,p.85 ~ p.94)
註釋「慳貪」:
「慳」:是指不肯隨著自己的能力和擁有的資源,隨緣布施(有:財施—物質施與;法施—道理施與;無畏施—安慰施與)給有需要者。
「貪」:於三世(過去、現在、未來)十二因緣(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對生死輪廻的解釋中,生命現象起於無明(迷妄),而生死流轉,關鍵在於當下對自我生命和一切內外境界、人事物的「愛、取」—即「貪」或「執著」。貪或執著的對象性質,可以是樂的、苦的或中性(非苦樂)的;而時空可通三世。因執取(貪)而造身、口、意業,因造業而流轉生死。
「慳貪」是出離生死的一大障礙。「慳」不能廣結善緣,沒有善緣便難於修道,同時「慳」亦強化「貪」的程度;所以太虛大師說「慳貪是迷妄之根,如要去迷妄,須從破慳貪下手!」
對治「慳貪」,可修「緣起無常、無我觀」和「四無量心—慈悲喜捨」。現略說後者:「慈」—給予眾生快樂;「悲」—拔除眾生痛苦;「喜」—懷修行佛法之喜悅,隨喜幫助、讚歎眾生的善行;「捨」—保持平等、平衡、豁達無爭無求的心境,如大德所說:「不捨大悲,行於無相(空,無我),廣度群品(眾生)」。助人即自助,度人即自度;「心、佛、眾生,不一不異」也!
阿彌陀佛,感恩分享,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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