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30日 星期四

《緇門警訓》卷第一



溈山大圓禪師警策
明教嵩禪師尊僧篇
孤山圓法師示學徒
勉學 上(并序)
勉學 下
姑蘇景德寺雲法師務學十門 (并序)
上封佛心才禪師坐禪儀
長蘆慈覺賾禪師坐禪儀
勸參禪文
自警文



緇門警訓 卷第一

溈山大圓禪師警策[1]

 夫業繫受身,未免形累,稟父母之遺體,假眾緣而共成,雖乃四大扶持,常相違背,無常老病,不與人期,朝存夕亡,剎那異世。譬如春霜曉露,倏忽即無,岸樹井藤,豈能長久?念念迅速,一剎那間,轉息即是來生,何乃晏然空過!父母不供甘旨,六親固以棄離,不能安國治邦,家業頓捐繼嗣。緬離鄉黨,剃髮稟師,內勤剋念之功,外弘不諍之德,逈脫塵世,冀期出離。何乃纔登戒品,便言我是比丘?檀越所須喫用,常住不解忖思,來處謂言法爾,合供喫了,聚頭暄喧,但說人間雜話,然則一期趁樂,不知樂是苦因。曩劫徇塵,未嘗返省,時光淹沒,歲月蹉跎,受用殷繁,施利濃厚,動經年載,不疑棄離,積聚滋多,保持幻質。導師有勅,戒勗比丘,進道嚴身,三常不足,人多於此耽味不休,日往月來颯然白首。後學未聞旨趣,應須博問先知,將謂出家,貴求衣食。佛先制律,啟創發蒙,軌則威儀,淨如氷雪,止持作犯,束斂初心。微細條章,革諸猥弊,毘尼法席,曾未叨陪,了義上乘,豈能甄別?可惜一生空過,後悔難追。教理未嘗措懷,玄道無因契悟,及至年高臈長,空腹高心,不肯親附良朋,惟知倨傲,未諳法律,戢斂全無。或大語高聲,出言無度,不敬上中下座,婆羅門聚會無殊,椀鉢作聲,食畢先起,去就乖角,僧體全無,起坐忪諸,動他心念,不存些些軌則、小小威儀,將何束斂?後昆新學,無因倣傚,纔相覺察,便言「我是山僧,未聞佛教,行持一向情存粗糙」,如斯之見,蓋為初心,慵惰饕餮,因循荏苒,人間遂成,疎野不覺,躘踵老朽,觸事面牆。後學咨詢,無言接引,縱有談說,不涉曲章,或被輕言,便責後生無禮,瞋心忿起,言語談人。一朝臥疾在床,眾苦縈纏逼迫,曉夕思忖,心裏恛惶,前路茫茫,未知何往,從茲始知悔過,臨渴掘井,奚為自恨。早不預修,年晚多諸過咎,臨行揮霍,怕怖慞惶,穀穿雀飛,識心隨業。如人負債,強者先牽,心緒多端,重處偏墜,無常殺鬼,念念不停。命不可延,時不可待,人天三有,應未免之,如是受身,非論劫數,感傷嘆訝,哀哉切心。豈可緘言,遞相警策,所恨同生像季,去聖時遙,佛法生疎,人多懈怠,略伸管見,以曉後來,若不蠲矜,誠難輪逭。

 夫出家者,發足超方,心形異俗,紹隆聖種,震懾魔軍,用報四恩,拔濟三有;若不如此,濫廁僧倫,言行荒疎,虛霑信施,昔年行處,寸步不移,恍惚一生,將何憑恃?況乃堂堂僧相,容貌可觀,皆是宿植善根,感斯異報。便擬端然拱手,不貴寸陰,事業不勤,功果無因克就,豈可一生空過?抑亦來業無禆,辭親決志披緇,意欲等超,何所曉夕思忖,豈可遷延過時?心期佛法棟梁,用作後來龜鏡,常以如此,未能少分相應。出言須涉於典章,談說乃傍於稽古,形儀挺特,意氣高閑。
 遠行要假良朋,數數清於耳目,住止必須擇伴,時時聞於未聞,故云:「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親附善者,如霧露中行,雖不濕衣,時時有潤。狎習惡者,長惡知見,曉夕造惡,即目交報,歿後沈淪,一失人身,萬劫不復!忠言逆耳,豈不銘心者哉?!便能澡心育德,晦迹韜名,蘊素精神,喧囂止絕。
 若欲參禪學道,頓超方便之門,心契玄津,研幾精妙,決擇深奧,啟悟真源,博問先知,親近善友。此宗難得其妙,切須子細用心,可中頓悟正因,便是出塵階漸。此則破三界二十五有,內外諸法,盡知不實,從心變起,悉是假名,不用將心湊泊。但情不附物,物豈礙人?任他法性周流,莫斷莫續,聞聲見色,蓋是尋常,遮邊那邊,應用不闕。如斯行止,實不枉披法服,亦乃酬報四恩,拔濟三有,生生若能不退,佛階決定可期。往來三界之賓,出沒為他作,則此之一學,最妙最玄,但辦肯心,必不相賺。
 若有中流之士,未能頓超,且於教法留心,溫尋貝葉,精搜義理,傳唱敷揚,接引後來,報佛恩德,時光亦不虛棄,必須以此扶持,住止威儀,便是僧中法器。豈不見倚松之葛,上聳千尋,附託勝因,方能廣益。懇修齋戒,莫謾虧踰,世世生生,殊妙因果。不可等閑過日,兀兀度時,可惜光陰,不求升進,徒消十方信施,亦乃孤負四恩,積累轉深,心塵易壅,觸途成滯,人所輕欺。古云:「彼既丈夫我亦爾,不應自輕而退屈。」若不如此,徒在緇門,荏苒一生,殊無所益。
 伏望興決烈之志,開特達之懷,舉措看他上流,莫擅隨於庸鄙。今生便須決斷想料,不由別人息意忘緣,不與諸塵作對,心空境寂,只為久滯不通。熟覽斯文,時時警策,強作主宰,莫狥人情。業果所牽,誠難逃避,聲和嚮順,形直影端,因果歷然,豈無憂懼?故經云:「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故知三界刑罰,縈絆殺人,弩力勤修,莫空過日,深知過患,方乃相勸行持,願百劫千生處處同為法侶,乃為銘曰:
幻身夢宅,空中物色,前際無窮,後際寧剋。出此沒彼,升沈疲極,未免三輪,何時休息?貪戀世間,陰緣成質,從生至老,一無所得。根本無明,因茲被惑,光陰可惜,剎那不測。今生空過,來世窒塞,從迷至迷,皆因六賊。六道往還,三界匍匐,早訪明師,親近高德。決擇身心,去其荊棘,世自浮虛,眾緣豈逼。研窮法理,以悟為則,心境俱捐,莫記莫憶。六根怡然,行住寂默,一心不生,萬法俱息。

明教嵩禪師尊僧篇[2]

 教必尊僧,何謂也?僧也者,以佛為性,以如來為家,以法為身,以慧為命,以禪悅為食。故不恃俗民,不營世家,不修形骸,不貪生、不懼死,不溽乎五味。其防身有戒,攝心有定,辨明有慧。語其戒也,潔清三惑,而畢身不污;語其定也,恬思慮正,神明而終日不亂;語其慧也,崇德辨惑而必然,以此修之之謂因,以此成之之謂果。
 其於物也,有慈,有悲,有大誓,有大惠。慈也者,當欲安萬物;悲也者,常欲拯眾苦;誓也者,誓與天下見真諦;惠也者,惠群生以正法。神而通之,天地不能揜;密而行之,鬼神不能測。
 其演法也,辨說不滯;其護法也,奮不顧身,能忍人之不可忍,能行人之不能行;其正命也,丐食而食,而不為恥;其寡欲也,糞衣綴鉢,而不為貧;其無爭也,可辱而不可輕;其無怨也,可同而不可損。
 以實相待物,以至慈修己,故其於天下也,能必和能普敬。其語無妄,故其為信也至;其法無我,故其為讓也誠。有威可警,有儀可則,天人望而儼然,能福於世,能導於俗。其忘形也,委禽獸而不怪;其讀誦也,冐寒暑而不廢。
 以法而出也。遊人間遍聚落,視名若谷響,視利若遊塵,視物色若陽艶,煦嫗貧病,瓦合輿㒗,而不為卑。
 以道而處也,雖深山窮谷,草其衣木其食,晏然自得,不可以利誘,不可以勢屈。謝天子諸侯,而不為高。
 其獨立也,以道自勝,雖形影相吊,而不為孤。其群居也,以法為屬,會四海之人,而不為混。其可學也,雖三藏十二部、百家異道之書,無不知也;他方殊俗之言,無不通也。
 祖述其法,則有文有章也。行其中道,則不空不有也。其絕學也,離念清淨,純真一如,不復有所分別也。
 僧乎!其為人至,其為心溥,其為德備,其為道大。其為賢,非世之所謂賢也;其為聖,非世之所謂聖也,出世殊勝之賢聖也!僧也如此,可不尊乎?!

孤山圓法師示學徒[3]

於戲大法下衰,去聖逾遠,披緇雖眾,謀道尤稀,競聲利為己能,視流通為兒戲,遂使法門罕闢,教網將頹,實賴後昆克荷斯道!汝曹虛心請法,潔己依師,近期於立身揚名,遠冀於革凡成聖,發揮像法,捨子而誰?故須修身踐言,慎終如始,勤爾學問,謹爾行藏,避惡友如避虎狼,事良朋如事父母,奉師盡禮,為法亡軀。有善毋自矜,起過務速改,守仁義而確乎不拔,處貧賤則樂以忘憂,自然與禍斯違,與福斯會,豈假相形。問命諂求榮達之期,擇日選時苟免否屯之運,此豈沙門之遠識?實惟俗子之妄情!
宜乎見賢思齊,當仁不讓。慕雪山之求法,學善財之尋師。名利不足動於懷,死生不足憂其慮。倘功成而事遂,必自邇而涉遐。不沽名而名自揚,不召眾而眾自至。智足以照惑,慈足以攝人。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使真風息而再振,慧炬滅而復明,可謂大丈夫焉!可謂如來使矣!
豈得身棲講肆,跡混常徒,在穢惡則無所間然,於行解則不見可畏,以至積習成性,自滅其身。始教慕彼上賢,終見淪於下惡,如斯之輩,誠可悲哉!《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斯之謂矣!中人以上,可不誡歟!
抑又戒慧分宗,大小異學,悉自佛心而派出,意存法界以同歸。既而未曉大猷,於是各權所據,習經論則以戒學為棄物,宗律部則以經論為憑虛,習大法者則滅沒小乘,聽小乘者則輕毀大法,但見人師偏讚,遂執之而互相是非,豈知佛意常融,苟達之而不見彼此。應當互相成濟,共熟機緣,其猶萬派朝宗,無非到海;百官蒞事,咸曰勤王。未見護一派而擬塞眾流,守一官而欲廢庶績。原夫法王之垂化也,統攝群品,各有司存,小律比禮刑之權,大乘類鈞衡之任,營福如司於漕輓,製撰若掌於王言,在國家之百吏咸修,類我教之群宗競演,果明此旨,豈執異端?當須量己才,能隨力演布,性敏則兼學為善,識淺則顓門是宜。若然者,雖各播風猷,而共成慈濟,同歸和合之海,共坐解脫之床。夫如是,則真迷途之指南,教門之木鐸也。居乎師位,諒無慚德;趣乎佛果,決定不疑。汝無矜伐小小見知,樹立大大我慢,輕侮先覺,熒惑後生,雖云聽尋,未補過咎,言或有中,汝曹思之。

勉學 (并序) [4]

 中人之性,知務學而或墮於學,乃作勉學。
 嗚呼!學不可須臾怠,道不可須臾離,道由學而明,學可怠乎?聖賢之域,由道而至,道可離乎?肆凡民之學不怠,可以至於賢;賢人之學不怠,可以至於聖;冉求之學,可以至於顏淵,而不逮具體者中心怠耳!故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患力不足者,中道廢,今汝畫。」顏淵之學,可以至於夫子,而不齊於聖師者,短命死耳。如不死,安知其不如仲尼哉?以其學之不怠也,故曰:「有顏氏子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或問:「聖人學耶?」曰:「是何言歟!是何言歟!」凡民與賢猶知學,豈聖人怠於學耶?夫天之剛也,而能學柔於地故,不干四時焉;地之柔也,而能學剛於天故,能出金石焉。陽之發生也,而亦學肅殺。於陰故靡草死焉,陰之肅殺也。而亦學發生於陽,故薺麥生焉。夫為天乎地乎陽乎陰乎,交相學而不怠,所以成萬物。天不學柔,則無以覆;地不學剛,則無以載;陽不學陰,則無以啟;陰不學陽,則無以閉。聖人無他也,則天地陰陽而行者,四者學不怠,聖人惡乎怠。或者避席曰:「予之孤陋也,幸子發其蒙,願聞聖人之學。」《中庸》子曰:「復坐吾語汝。書不云乎。惟狂克念作聖。惟聖罔念作狂。」是故聖人造次顛沛,未嘗不念正道而學之也。夫子大聖人也,拔乎其萃出乎其類,自生民以來,未有如夫子者,入太廟每事問,則是學於廟人也。三人行,擇其善者而從之,則是學於偕行也。入周則問禮於老子,則是學於柱史也。豈仲尼之聖,不若廟人行人柱史耶?蓋聖人懼夫不念正道而學之,則至於狂也矣,故曰:「必有如丘之忠信焉,必不如丘之好學也。」曰:「聖人生而知之,何必學為?」曰:「知而學聖人也,學而知常人也。雖聖人常人,莫有不由於學焉。」孔子曰:「君子不可不學。」子路曰:「南山有竹,不柔自直,斬而用之,達乎犀革。」以此言之,何學之有?孔子曰:「栝而羽之,鏃而礪之,其入之不亦深乎。」子路再拜曰:「敬受教矣!」噫!聖人之學,無乃栝羽鏃礪,使深入乎,豈生而知之者,兀然不學耶。?!

勉學 [5]

 夫聖且賢,必務於學;聖賢以下,安有不學而成人哉?!學猶飲食衣服也。人有聖乎、賢乎、眾庶乎,雖三者異,而饑索食、渴索飲、寒索衣,則不異矣。學也豈得異乎?惟禽獸土木,不必學也。嗚呼!愚夫嗜飲食而不怠,冐貨利而不休;及就於學,朝學而夕怠者有矣,夫有春學而冬怠者有矣,夫苟如嗜飲食、冐貨利之不知怠者,何患於不為博聞乎?不為君子乎?
曰:「世有至愚者,不辯菽麥之異,不知寒暑之變,豈令學耶?豈可教耶?」曰:「至愚由不教也,由不學也。苟師教之不倦,彼心之不怠者,聖域可躋而陞乎!何憂菽麥之不辯乎?且愚者渴而知飲,饑而知食,寒而知衣,既知斯三者,則與草木殊矣!惡乎不可學也,不可教也,人之至愚,豈不能日記一言耶?積日至月,則記三十言矣;積月至年,則記三百六十言矣;積之數年而不怠者,亦幾於博聞乎!又日取一小善而學行之,積日至月,則身有三十善矣!積月至年,則身有三百六十善矣!積之數年而不怠者,不亦幾於君子乎!為愚為小人而不變者,由不學耳。《中庸》子喟然嘆曰:「吾嘗見恥智之不逮、才之不敏,而輟於學者;未見恥飲食不如他人之多而輟飲食者。」輟飲食則殞其命,何必恥於不多耶?輟學問則同夫禽獸土木,何必恥才智之不如他人耶?苟恥才智不如則不學,則亦應恥飲食不如他人則廢飲食,以是觀之豈不大誤乎!吾亦至愚也,每揣才與智,不逮他人者遠矣!由知飲食之不可輟,而不敢怠於學也。行年四十有四矣,雖病且困,而手未嘗釋卷,所以懼同於土木禽獸耳,非敢求臻聖域也,亦非求乎聞達也。雖或彷徉戶庭,夷猶原野,以暫頤養,目觀心思,亦未嘗敢廢於學也。由是登山則思學其高,臨水則思學其清,坐石則思學其堅,看松則思學其貞,對月則思學其明,萬境森列各有所長,吾悉得師而學之。萬境無言而尚可學,人之能言,雖萬惡必有一善也,師一善以學之,其誰曰不然乎!《中庸》子曰:「世有求之而或不得者也,世有求之而必得者也,求之而或不得者利也,求之而必得者道也。小人之於利也,雖或萬求而萬不得,而求之彌勇。君子之於道也,求之必得,而望塗懷怯自念力不足者,此求利小人之罪耳。」仲尼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言求之而必得也。」

姑蘇景德寺雲法師務學十門 (并序) [6]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余十有五,而志于學,荏苒光景,倏忽老至。歲月既深,粗知其趣,翻嘆疇昔,殊失斯旨。限迫桑榆,學不可逮,因述十門,垂裕後昆,俾務學以成功,助弘教而復顯云爾。

不修學無以成[7]

《涅槃經》云:「凡有心者,皆當得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何以故?蓋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此性虛通,靈明常寂。若謂之有,無狀無名;若謂之無,聖以之靈。群生無始不覺自迷,煩惱覆蔽,遺此本明,能生諸緣,枉入六趣。由是大覺憫物迷盲,設戒定慧三學之法,其道恢弘,示從真以起妄;軌範群品,令息妄以歸真。若能信受佛語,隨順師學,乃駕苦海之迅航,則登聖道之梯隥。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焉!

不折我無以學[8]

 《說文》云:「我施身自謂也。」《華嚴》云:「凡夫無智,執著於我。」《法華》云:「我慢自矜高,諂曲心不實。」由執我見,憍慢、貢高、不愧,無智、妄自尊大,見善不從,罔受教誨,於賢不親,去道甚遠。欲求法者,當折我心,恭默思道,屈節卑禮,以敬事長,尊師重道,見賢思齊。鳩摩羅什初學小教,頂禮盤頭達多,此下敬上,謂之賢尊;盤頭達多晚求大法,復禮鳩摩羅什,此上敬下,謂之尊賢。故《周易》曰:「謙德之柄也。」書云:「汝惟不矜,自賢曰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晏子曰:「夫爵益高者意益下,官益大者心益小,祿益厚者施益博。」子夏曰:「敬而無失,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不擇師無以法[9]

鳥之將息,必擇其林;人之求學,當選於師。師乃人之模範,模不模、範不範,古今多矣!為模範者,世唯二焉:上則智慧博達,行業堅貞,猶密室燈,光徹窓隙;次乃解雖洞曉,行亦藏瑕,如犯罪人,持燈照道。斯二高座,皆蘊師法,其如寡德適時,名而不高,望風依附,畢世荒唐。東晉安師,十二出家,貌黑形陋,師輕視之,驅役田舍,執勞三年,方求師教,授辨意經,執卷入田,因息就覽。暮歸還師,經已闍誦,師方驚嘆,乃為剃髮。至受具戒,恣其游學,投佛圖澄,見以奇之:異哉小童!真世良驥,不遇青眼,困駕鹽車,自非伯樂,奚彰千里之駿。故出家者,慎宜詳擇察,有匠成之能,方具資稟之禮。故南山云:「真誠出家者,怖四怨之多苦,厭三界之無常,辭六親之至愛,捨五慾之深著。」能如是者,名真出家,則可紹隆三寶,度脫四生,利益甚深,功德無量。比真教凌遲,慧風掩扇,俗懷侮慢,道出非法,並由師無率誘之心,資缺奉行之志,二彼相捨,妄流鄙境,欲令道光,焉可得乎?!

不習誦無以記[10]

記諸善言,諷而誦之。迦葉、阿難,具足住持八萬法藏。西域東夏,高德出家,幼年始習,皆學誦持。竺佛圖澄,能誦佛經數百萬言。佛陀跋陀,此云覺賢,同學數人,習誦為業,餘人一月工誦,覺賢一日能記,其師嘆曰:「一日之學,敵三十夫!」然人至愚,豈不日記一言,以日繫月,以月繫年,積工必廣,累課亦深,其道自微而生,何患無所立矣!

不工書無以傳[11]

 書者如也,敘事如人之意,防現生之忘失,須繕寫而編錄。欲後代以流傳,宜躬書以成集,則使教風不墜,道久彌芳。故釋氏經律,結集貝多;孔子詩書,刪定竹簡,若不工書,事難成就。翻思智者,無礙之辯,但益時機,自非章安秉筆之力,豈留今日?故罽賓高德盤頭達多,從旦至中,手寫千偈,從中至暮,口誦千偈,但當遵佛,能寫名字,慎勿傚世,精草隷焉!

不學詩無以言[12]

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詩陳褒貶,語順聲律,國風敦厚,雅頌溫柔,才華氣清,詞富彬蔚,久習則語論自秀,纔誦乃含吐不俗。彼稱「四海習鑿齒」,此對「彌天釋道安」。陳留阮瞻時,忽嘲曰:「大晉龍興,天下為家,沙門何不全髮膚去袈裟,釋梵服被綾紗?」孝龍對曰:「抱一以逍遙,唯寂以致誠。剪髮毀容,改服變形,彼謂我辱;我棄彼榮,故無心於貴而愈貴,無心於足而愈足。」此乃氣蘊蘭芳,言吐風采,雖不近乎聾俗,而可接於清才。佛法既委王臣,弘道須習文翰,支遁投書北闕,道林方逸東山,自非高才,豈感君主?宜省狂簡之言,徒虛語耳!

非博覽無以據[13]

《高僧傳》云:「非博則語無所據。」當知今古之興亡,須識華梵之名義,游三藏之教海,玩六經之詞林。言不妄談,語有典據,故習鑿齒讚安師曰:「理懷簡衷多所博涉,內外群書略皆遍覩,陰陽算數悉亦能通,佛經妙義故所遊刃。」真宗皇帝詔李侍讀飲,仲容起固辭曰:「告官家,徹臣器。」上問:「何故謂天子為官家?」對曰:「臣嘗記蔣濟萬機論言:『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上喜曰:「真所謂君臣千載一遇。」此由學問藏身,多識前言,無所累矣!

不歷事無以識[14]

子曰:「吾非聖人,經事久矣!洎入太廟每事問者,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羅漢雖聖,赤鹽不知;方朔雖賢,劫灰罔辯。多見而識之,未見而昧矣!李後主得畫牛一軸,晝則出於欄外,夜乃歸於欄中,持貢闕下,太宗張後苑以示群臣,俱無知者,惟僧錄贊寧曰:「南倭海水或減,則灘磧微露。倭人拾方諸蚌腊中,有餘淚數滴者,得之和色著物,則晝隱而夜顯。沃焦山時,或風燒飄擊,忽有石落海岸,得之滴水摩色染物,則晝顯而夜晦。」諸學士皆以為無稽,寧曰:「見張騫《海外異記》。」後杜鎬檢三館書,自果見於六朝舊本書中,此乃博聞強識,見幾而作也!

不求友無以成[15]

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故君子以朋友講習,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品藻人物,商榷同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劉孝標云:「組織仁義,琢磨道德,歡其愉樂,恤其陵夷。寄通靈臺之下,遺跡江湖之上,風雨急而不輟其音,雪霜零而不渝其色,斯乃賢達之素交,歷萬古而一遇。」東晉道安未受戒時,會沙彌僧光於逆旅,其陳志慕,神氣慷慨,臨別相謂曰:「若俱長大,勿忘同游。」後光學通經論,隱飛龍山,安後復從之,相會所喜,謂昔誓始從,因共披文屬思,新悟尤多。安曰:「先舊格義,於理多違。」光曰:「且當分析逍遙,何容是非先達。」安曰:「弘贊理教,宜令允愜,法鼓競鳴,何先何後。」時僧道護亦隱飛龍,乃共言曰:「居靜離俗,每欲匡心大法,豈可獨步山門,使法輪輟軫?宜各隨力所被,以報佛恩。」眾僉曰善,遂各行化。

不觀心無以通[16]

《維摩》云:「諸佛解脫,當依眾生心行中求。」何以故?晉《華嚴》云:「心如工畫師,造種種五陰,一切世間中,無不從心造。如心佛亦爾,如佛眾生然,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既為生、佛之母,亦為依、正之源,故《楞嚴》云:「諸法所生,唯心所現。」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欲言心有,如箜篌聲,求不可見;欲言其無,如箜篌聲,彈之亦響,不有不無,妙在其中。故《般舟》云:「諸佛從心得解脫,心者清淨名無垢,五道鮮潔不受色,有解此者大道成。」

遵此十門,上行下傚不倦,終之則吾佛之教,可延於後世。苟謂不然,祖道必喪,傾望後裔,覽而警焉!


上封佛心才禪師坐禪儀[17]

 夫坐禪者,端心正意,潔己虛心。疊足跏趺,收視反聽,惺惺不昧,沈掉永離。縱憶事來,盡情拋棄,向靜定處,正念諦觀。知坐是心,及返照是心,知有無中邊內外者心也。此心虛而知寂而照,圓明了了,不墮斷常;靈覺昭昭,揀非虛妄。
 今見學家力坐不悟者,病由依計,情附偏邪,迷背正因,枉隨止作,不悟之失,其在斯焉。若也斂澄一念,密契無生,智鑑廓然,心華頓發。無邊計執,直下消磨,積劫不明,一時豁現,如忘忽記,如病頓瘳。內生歡喜心,自知當作佛,即知自心外無別佛,然後順悟增修,因修而證。證悟之源,是三無別,名為一解一行三昧,亦云無功用道。便能轉物,不離根塵,信手拈來,互分主伴。乾坤眼淨,今古更陳,覿體神機,自然符契。所以維摩詰曰:「不起寂滅定,而現諸威儀,是為宴坐也。」然當知水澄月現,鏡淨光全,學道之人,坐禪為要;苟不爾者,修途輪轉,汩沒四生,酸鼻痛心,難以自默。聊書大概,助發真源,果不廢修,即同參契。

長蘆慈覺賾禪師坐禪儀[18]

學般若菩薩,先當起大悲心,發弘誓願,精修三昧,誓度眾生,不為一身獨求解脫。爾乃放捨諸緣,休息萬事,身心一如,動靜無間。量其飲食,不多不少;調其睡眠,不節不恣。
欲坐禪時,於閑靜處,厚敷坐物,寬繫衣帶,令威儀齊整。然後結加趺坐,先以右足安左髀上,左足安右髀上;或半趺坐亦可,但以左足壓右足而已。次以右手安左足上,左掌安右掌上,以兩手大拇指面相拄,徐徐舉身前向。
復左右搖振,乃正身端坐,不得左傾右側,前躬後仰。令腰脊頭項,骨節相拄,狀如浮屠。又不得聳身太過,令人氣急不安。要令耳與肩對,鼻與臍對,舌拄上腭,唇齒相著。目須微開,免致昏睡,若得禪定,其力最勝。古有習定高僧,坐常開目,向法雲圓通禪師,亦訶人閉目坐禪,以為黑山鬼窟,蓋有深旨,達者知焉。
身相既定,氣息既調,然後寬放臍腹,一切善惡都莫思量。念起即覺,覺之即失,久久忘緣,自成一片,此坐禪之要術也。
竊為坐禪乃安樂法門,而人多致疾者,蓋不善用心故也。若善得此意,則自然四大輕安,精神爽利,正念分明,法味資神,寂然清樂。若已有發明者,可謂如龍得水,似虎靠山。若未有發明者,亦乃因風吹火,用力不多,但辨肯心,必不相賺。
然而道高魔盛,逆順萬端,但能正念見前,一切不能留礙。如《楞嚴經》、天台止觀、《圭峯修證儀》,具明魔事,預備不虞者,不可不知也。
若欲出定,徐徐動身,安詳而起,不得卒暴。出定之後,一切時中常依方便,護持定力,如護嬰兒,即定力易成矣!
夫禪定一門,最為急務,若不安禪靜慮,到遮裏總須茫然。所以探珠宜靜浪,動水取應難,定水澄清,心珠自見。故《圓覺經》云:「無礙清淨慧,皆依禪定生。」《法華經》云:「在於閑處修攝其心,安住不動如須彌山。」是知超凡越聖,必假靜緣;坐脫立亡,須憑定力。一生取辦,尚恐蹉跎,況乃遷延,將何敵業?故古人云:「若無定力,甘伏死門,掩目空歸,宛然流浪。」幸諸禪友,三復斯文,自利利他,同成正覺!

勸參禪文[19]

 夫解須圓解,還他明眼宗師;修必圓修,分付叢林道伴。
 初心薄福,不善親依,見解偏枯,修行懶惰。或高推聖境,孤負己靈,寧知德相神通,不信凡夫悟道。或自恃天真,撥無因果,但向胸襟流出,不依地立修行。所以粗解法師,不通教眼,虛頭禪客,不貴行門,此偏枯之罪也。
 或則渾身破碎,滿面風埃,三千細行全無,八萬威儀總缺。或則追陪人事,緝理門徒,身遊市井之間,心染閭閻之態。所以山野常僧,未免農夫之誚;城隍釋子,反 儒士之羞,此懶惰之罪也。
 何不再離煩惱之家,重割塵勞之網,飲清風而訪道流,探微言而尋知己,澄神祖域,息意宗乘。靜室虛堂,斂禪衣而宴坐;青山綠水,携杖錫以經行。忽若心光透漏,疑滯氷消,直下分明。豈昧三祇之極果,本來具足,何妨萬行之因華。由是宗說兼通,若杲日麗虛空之界;心身俱靜,如琉璃含寶月之光。可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眾流入海,總號天池。反觀前非,方知大錯,忠言逆耳,敢冀銘心。此世他生,同為法侶!

自警文[20]

 神心洞照,聖默為宗,既啟三緘,宜遵四實。事關聖說,理合金文,方能輔翼教乘,光揚祖道,利他自利,功不浪施。
 若乃竊議朝廷政事,私評郡縣官寮,講國土之豐凶,論風俗之美惡,以至工商細務、市井間談,邊鄙兵戈,中原𡨥賊,文章技藝,衣食貨財,自恃己長,隱他好事,揄揚顯過,指摘微瑕,既乖福業,無益道心。如此游言,並傷實德,坐消信施,仰愧龍天,罪始濫觴,禍終滅頂。何也?眾生苦火,四面俱焚,豈可安然,坐談無義。

緇門警訓卷一(終)



[1]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2b23-1043b26
[2]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3c07
[3]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4a14
[4]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4b28-b29
[5]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5a10
[6]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5b26
[7]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5c03
[8]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5c14
[9]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5c28
[10]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6a20
[11]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6a29
[12]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6b09
[13]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6b23
[14]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6c06
[15]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6c20
[16]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7a08
[17]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7a21
[18]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7b12
[19]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7c22
[20] 《大正藏》第 48 No. 2023 《緇門警訓》卷第一,頁1048a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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