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慈愛回應暴力~ 一行禪師

一行禪師致函全球弟子
 

 
一行禪師379 位出家徒眾越南受襲： 以慈愛回應暴力 以修行化解困境

（刊登於 2009 年 10 月 15 日《温暖人間》雜誌）
http://www.plumvillagehk.org/images/stories/File/zen_teacher_letter.pdf
十月四日星期日，遠在法國梅村的僧尼，通過安靜和平的禪坐，支持在越南受到襲擊的三百多位師兄弟。全世界的梅村弟子皆以慈愛回應暴力，並以精進修行來化解困境。
 
般若修院、慈孝寺及世界各地的徒弟們：

(前面一段請看原文)  http://www.plumvillagehk.org/images/stories/File/zen_teacher_letter.pdf
過去幾個月來，我們聽到很多關於般若修院的事。幾個星期前，師父收到很多從般若修院寄來的信，信中你們告訴我很多事，同時，你們的信沒有一封不是這樣寫的：「親愛的師父，請別為我們擔心。」你們的意思是：「親愛的師父，我們不擔心自己，卻擔心您會擔心我們！」如果師父真的如是擔心，恐怕師父早就生病了，把一切事都搞糟了。現在，師父正在寫信告訴你們：師父並不擔心你們，你們也別為師父擔心，大家千萬別「擔心來擔心去」。我們只需各自做好自己，各自活好就夠了。親愛的孩子們， 你們都清楚了嗎？ 師父不擔心你們，不是說師父不關心你們。師父無時無刻都在關心你們。師父不擔心你們，是因為師父對你們有信心，師父有信心你們能面對挑戰和困難， 而事實已證明你們能做到了，師父因此對你們的信心日益增加。
 
從前，你們的師公清貴從沒有對師父說過愛師父或對師父有信心的話，他們老一輩的認為：把愛宣之於口，會失卻它的神聖。縱然如此，師父卻能感到師公對師父的愛和信任，師父很高興，作徒弟的沒有什麼比能得到師父的愛和信任更高興。師父從師公處獲得無言的愛和信任的滋養，師父相信師公也很高興能有弟子值得愛和信任。師父是個快樂人，因為師父對你們有信心。對你們有信心，等於對將來有信心。如果我們對將來沒信心，我們能快樂嗎？師父信任你們有足夠的能力去了解、去愛，能以非暴力來回應暴力。
 
如果我們內心能保存慈愛和慈悲，又能以慈愛和慈悲回應困境的話，我們就會受到正面能量的保護。這些能量是三寶的能量。世上沒有比三寶、了解和慈悲的能量更穩固，更安全，更具保護性。
 
那天我收到關於你們的消息：有人侵佔你們的禪房，將你們的物品亂擲亂掉，誰阻擋了來搞事者的路便給推撞倒地。他們跑到三樓去，只見你們冷靜地禪坐，專注地誦念觀世音菩薩的名號，不與他們作對。這時，師父已知道你們已能夠做到我所希望的。因此，師父沒理由要擔心你們。師父不擔心你們，但很多人卻為你們擔心：越南民眾和國際上的朋友，包括佛教徒和非佛教徒； 你們的父母、親人，還有四眾僧團；比你們年長或年輕的出家兄弟姐妹，國內的和國外的，都在擔心你們。像你們一樣，每個人都在擔心師父，他們擔心我在擔心你們，生怕師父擔心出病來。在梅村，你們的師兄師姐都以為師父在擔心你們，特別是你們遭受最激烈打擊的日子。在那些日子，師父常常打坐、行禪，給予你們額外的能量。在氣氛最緊張的某一天，梅村四條村的所有僧眾來到師父的住處，參加出家眾日（Monastic Day），他們看見師父坐在小河旁，顯得清新自在，沒有擔心困擾的樣子，他們感到既驚訝又高興。
 
每個人在為你們和師父擔心，多可憐！ 聽說有一天傍晚，般若修院有大風暴，人人都為之高興，因為當有暴雨時，就不會有人來騷擾你們了。下大雨，起碼你們能收集一些水度日。一位好朋友告訴師父，他曾在你們遭受最激烈打擊的日子裏到訪過般若修院，他聽到年輕僧眾的笑聲，這使他放下心頭大石。師父相信，如果我們沒有建立好手足之情，面對困難時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假如對愛之道沒有信心的話，是不能保持我們的笑聲和喜悅的。
 
般若修院的困難不但增加師父對你們的信心和信任，同時也令很多人大開眼界。藉着這些困難，真理自會慢慢顯露。有人說般若修院所發生的都是小事，是寺廟內部的紛爭而已，不值得小題大造成為新聞，不值得國內外的人關心。但我們知道，打從一開始，此事已並非寺廟內部的糾紛，而是誤會所帶來的後果：以為般若修院的出現會對國家安全構成威脅，以為般若修院的僧侶，即是你們，想搞政治。 Lam Dong 電視不是兩次作了這樣的報道嗎？曾經有人想幫助般若修院，但他遭受警告：「這是關於國家安全的事件，你不應干預。」般若修院所發生的事，證明有關說法是捏造的，是完全不正確，根本沒有人想搞政治。如此投射，如此捏造事實，就像懸空繪畫：沒有畫布，沒有畫紙，永遠不能畫上。現在國內外的每一個人都能看見般若修院的和尚、女尼和初學都只在做一件事，就是修行和引導別人修行。
 
修行人修行的目的是轉化自己，重整社會漸遭侵蝕的倫理道德和文化價值， 制止社會痛苦（ 暴力、毒品、娼妓、自殺、家庭破碎、貪污和權力侵犯等）的蔓延，以及幫助社會上每個人走向健康的靈性生活。
 
經過這場風暴，人人都看到你們是真正的修行人。你們雖年輕，但你們渴望幫助別人的志氣卻是大的， 你們並非到般若修院尋求名利、權力或土地，而是為理想而來，為助人而修行！不少人被煽動到般若修院來威嚇及驅趕你們，但由於你們以慈愛和非暴力來回應，使他們明白到你們是真正的修行人，你們是他們的兒女、兄弟姐妹、靈性同伴，所以他們哭着離開。
 
記得那些被煽動來襲擊你們的人嗎？ 他們聽到你們在念誦觀世音菩薩的名號時，他們雙手合十，朝你們的住處 —— 雲頭山、爐火紅和林芳輩走去，不久，他們離開，不再跟隨其他的暴民騷擾你們。因為你們的慈悲和非暴力的行為，使他們明白他們之前所聽說的並不正確。他們眼前所見的是你們年輕的真正修行人。師父相信很多警察，他們連月來與你們交往 —— 命令你們交出合法的文件和證明，在目睹多群有組織的人來到般若修院侮辱、煽動你們，你們卻以慈悲和非暴力回應後，他們都清楚你們是真正的修行人，你們對政治毫無意欲。
 
肯定的是，有些警察回到家裏躲在黑暗的角落哭泣，他們不明白為何他們要做一些他們不想做的事。他們反問自己：這些如此平和的出家人會如人家所說的危害國家安全嗎？肯定的是，德義師父清楚知道你們是真正的修行人，你們切實地踐行着戒律和正念行儀。德義師父亦有他自己的痛苦，一方面他想實踐自己的抱負，另一方面，他感到罪疚和不安，因為他對同道兄弟姐妹不仁。師父聽說德義師父沒有一晚不哭泣，多麼痛苦！德義師父曾多次告訴你們的師兄們，他受到很多外間的壓力。德義師父的徒弟們亦知道：你們只想修行，從不想捲入政治，或霸佔他人的東西。但是，一旦他們捲入轉動的機器之中，便不能停止。德義師父的徒弟同樣受苦，他們亦肯定是睡不好、吃不安。師父聽說你們對德義師父的弟子尊敬有加，從不加以批評或斥責，每次遇上他們，你們都向他們合十招呼。師父感到很欣慰。我們修習的首要目的就是不容兄弟姐妹手足之情遭受損害，我們需要為修補關係作好準備。
 
真正的修行不是只守着戒律或只有正念行儀的外在形式。如果我們不懂得深觀，我們就不能照顧我們內在的暴力、恐懼、膽怯和憎恨的能量。當這些能量控制了我們的身心時，我們是無法裝扮平靜、和平，和非暴力的。
 
師父聽說你們當中有一位沙彌，他剃度還不到一年，曾習武。一天，一群青年來到你們住處，蓄意翻轉你們的床，把東西擲出房外。那沙彌忍不住這挑釁，懇求他的導師讓他來對付他們，他說：「請容許我還俗，我再也忍受不了，只需十五分鐘，我就可打敗這班歹徒。大不了入獄，一年半載後，我再回來當和尚。」他的導師是一位年輕的佛法導師，年不過三十，他回應說：「親愛的兄弟，別稱呼這班青年為歹徒，他們也像你一樣是年輕人。他們是被誤導，以致如此表現。他們也以為我們是歹徒，才想來這裏接管此地。他們是錯誤資訊的受害者，他們需要幫忙多於懲罰。他們並非你的敵人，你的真正敵人是正在操控你的憤怒。
 
請在這裏坐下，作深長的呼吸，擁抱你內裏的憤怒，並深入觀察它的本質。如果你能主管你的憤怒，你就能生起理解和愛，你會變得清新，將來你便能夠幫助他們，使他們了解到他們所接收的訊息是錯誤的，他們也就不會像現在一樣。佛陀如是做，我們的師父如是做，現在你也要如是做。請坐下來，親愛的兄弟，就坐在這裏修行。」那年輕沙彌坐下來修行，他最初的呼吸有如牛般隆隆地響，沉重且費力，漸漸地，他平靜下來，最後，他能管理自己的心了。幾天後，他說：「如果當日沒有修行，如果我以暴易暴，我就破壞了佛陀與師父所樹立的好榜樣，因為佛陀和師父是不會如此做的。」
 
愛、理解和非暴力不是拿來說的，而是我們的修行功課，是我們修習深觀的練習。有些人也許修行了二、三十年，一旦遇上令人氣憤的事時，卻抵受不住憤怒和恐懼，以暴易暴。你們只修行了短短的三、四年光景，有些只有半年，你們卻表現得如此平靜，這是因為你們踏實地修行：承認、擁抱和轉化了你們不善的心。大家都看到你們是真正的修行人，而你們的修行不是被某些人批評為「初階」的或是「膚淺的禪修」。我們必須百分百相信我們的修行，它是直接受教於佛陀的《安般守意經》。
 
師父看見很多大德，不論在佛教聯會內或外，他們都知道你們是真心修行和真心學習的，你們捨棄世俗名利，潛心修道。他們知道你們勤於修習戒律和正念行儀，所以，他們盡力去保護你們，縱使他們的能力有限。師父記得他們曾清楚在官方文件上寫着：「般若修院是屬於佛教聯會的組織，誰人能正確地修行，誰就能繼續留在這裏；誰要是行為不當，呈現暴力，那人就必須離開。」有時候，透過官方文件，這些大德為你們作保，使你們能和平地安住在他們的保護之下。最近，他們下令必須制止暴力，般若修院的水電必須重新接上。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那些大德們為你們所做的嗎？如果出現的情況不是如他們所期許的，只是因為他們的權力有限以及其他原因。
 
一旦真理呈現，美善的、有利的條件就會出現。幾年後，當大家能清楚看見般若修院的存在根本不會對國家安全構成任何威脅，反而能幫助國家糾正和挽回倫理、道德和文化價值時，那些想法、那些恐懼、那些猜疑就會消散，我們也就能留下來專心修行，以度他人。
 
你們知道嗎？ 現在不論在國內或國外， 每個人都知道般若修院所發生的事，每個人都看到你們平靜和非暴力的修行，人人都以你們為傲。身在暴力和挑釁中，你們仍能靜止不動的坐禪照片廣在網上流傳，有上百萬的人瀏覽過。這與 1963 年釋廣德法師自焚的照片廣被流轉不遑多讓。很多靈性朋友擁抱和保護着我們。師父知道他的孩子們不會擔心，因為你們知道師父並沒有擔心。你們只須在那邊靜坐不動，就如師父和你們的師兄師姐們只須在這邊靜坐不動，就會尊貴的安寧，雲霧散開。我們靜默的能量是了解和愛的能量。這是尊貴的靜默，是雷霆空寂。縱使從表面看來，我們師徒他日會各處異地，但我們仍會擁有彼此。你們每一顆睿智的心，將來都會成為一部佛經，成為一所般若修院。
 
在我們的國土上，在世界上，會有成千上萬的般若修院出現。這漸漸地會成為事實，不是嗎，孩子們？ 我們是一個僧團。我們不是一個機構。讓師父為你們寫下天光禪師的詩，他是十二世紀中期的人。此詩反映禪師的自在和無有恐懼。當我們閱讀時，我們感到禪師在跟我們談論我們的態度：
Above, there is no tile roof to cover
Below, there is no land to place a post
The person with a cane comes
The person in strange clothing returns
When the actions contact
It is like a dragon plunging for the prey
 
你們應該記得，詩中所指的「prey」是指寺廟屋頂上龍玩樂的球。
 
好了， 是時候作開示了。師父會再寫信給你們。
 
愛你們和信任你們的師父
（一行）